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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瑜伽全国门店停业行业震荡中的老师们过得都还好吗?|镜相
国内规模最大的瑜伽连锁品牌梵音瑜伽全国门店停业,让这个蓬勃发展近10年的行业似乎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那些渴望从瑜伽中获得宽慰和解脱的练习者也许会自问,这门融合了宗教、哲学和健身诸多元素的古老技艺真的能帮助我们止息心念的波动吗?教授瑜伽的老师难道就不会受困于世俗生活中的欲望、焦虑和无常吗?
从她在自己老家辽宁鞍山开始做瑜伽老师算起,到今年已经11年了。去年11月,她从工作了5年的上海梵音瑜伽威宁店辞职,开了现在的瑜伽普拉提私教工作室。
辞职之后,她本打算去徐家汇一家瑜伽馆上班,那边都已经谈好了。结果威宁店十多个跟着她练了几年的私教客户觉得去徐家汇不方便,鼓动她就近开个工作室,继续给大家上课。
有这些客户支持,凡茗租下了现在威宁店旁边的两室一厅公寓,主卧是普拉提教室,客厅是瑜伽教室,自己睡次卧。
2013年,凡茗去梵音瑜伽参加培训认识了创始人饶秋玉。当时她对饶校长充满敬畏,觉得这个女人了不起,不但瑜伽造诣深厚,还能把瑜伽馆做成全国连锁品牌。后来,饶秋玉成了中国瑜伽发展史绕不开的名字,在她之前,可能只有张蕙兰。
1985年,凡茗出生的7年前,中央电视台推出蕙兰瑜伽教学系列片,让中国观众邂逅瑜伽。片中的张蕙兰被国人奉为“中国当代瑜伽之母”。
瑜伽行业从无到有从慢到快在中国发展了38年后,梵音瑜伽用事实证明,“大而不倒”的神话在瑜伽行业并不存在。在梵音瑜伽的官网上,现在还赫然展示着曾经的辉煌。
“(梵音瑜伽)已在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成都等一线+所直营场馆……同时建立了66000平米全亚洲超大规模的瑜伽学校,培养了超过60000名瑜伽教练毕业生和超过500000名瑜伽会员。”
凡茗是那1/60000,不过比起那些坚持到大船沉没才落水的梵音瑜伽同事,她要幸运得多,只被拖欠了去年11月当月区区几千元的课时费。
凡茗没想到她离开才三个多月,中国瑜伽界连锁规模最大的梵音瑜伽全国门店停业。她并不能未卜先知,曾经让她敬畏的饶校长也不能,要不然梵音瑜伽就不会不顾一切地急速扩张,风风火火地推出一个又一个急功近利的项目,最后大都以失败而告终。
实际上,梵音瑜伽拖欠课时费在疫情发生前就已是常态,刚开始会晚发七八天,后来是十多天,再后来越拖越久。停业后,有瑜伽老师爆料,自己被拖欠课时费长达6个月,金额接近20万。
“大家如果去要工资,就好像不符合企业文化一样,对这个态度我非常不满意。”当凡茗一次次看到饶校长在群里回复:“我管理这么大企业,我的难处要比你们大得多,我就拖欠你们点工资,你们就这样子”,原本的敬畏变成了失望。
凡茗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拖欠工资,“梵音瑜伽是挺养人的。”这里的瑜伽老师虽没底薪,但课时费高,没有销售业绩指标,只要专心授课就可以。排课正常的老师,月薪很容易过万,下课后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不过,对于刚辞职创业的凡茗来说,操心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2022年12月,受疫情影响,她的工作室一个月只有30节左右的私教课,收入勉强抵消了房租和水电费。直到一个月后,客户们普遍康复,业务才有了起色。到2023年3月,每个月排课接近100节,刨去成本,基本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在梵音的收入水平。
偶尔有梵音的同事有偿租借她的场地上课,她也会在自己排课冲突的时候,让同事帮忙,支付她们课时费。现在,她成了这间工作室的老板、老师、财务、销售、运营、前台、保洁……这些身份和每个月100节课,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当凡茗走出工作室透透气,经过100米外她曾经工作5年的梵音瑜伽威宁店,商务楼外墙上巨幅海报里,已过天命之年的饶校长依然光鲜亮丽。
凡茗现在多少有点理解“我管理这么大企业,我的难处要比你们大得多”这句话了,不过这不是拖欠员工工资的理由,也许饶校长终究还是没能参悟透天命。
早上八点半,Java开始每周三的第二节瑜伽课,这天在淮海中路一家以团课为主的健身房教室,她跟两个第一次上课的聋哑女会员用不太熟练的手语“聊了几句”。
在这节课上,Java用瑜伽砖、伸展带和椅子帮助那些初级练习者。使用包括椅子在内的丰富辅具是艾扬格瑜伽的一大特色,这个瑜伽流派,更注重让每个身体条件不同的人都能够通过辅具达到顺位,以避免体式走形造成身体伤害。Java在成为瑜伽老师以后,又潜心学习艾扬格瑜伽两年多,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身体条件不同的人”。
有一次她收到一个朋友发的截图,是梵音瑜伽创始人饶秋玉与一个会员的对话,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饶秋玉对这个练习艾扬格瑜伽较多的会员说,“我比艾扬格更懂瑜伽”,“现代人有些迷信艾扬格了”,“我是尊重传统的”。在Java看来,这像是充满偏见的饭圈文化,不应该是一个瑜伽修为深厚的人该说出的话。
“我对梵音的老板印象不太好,她可能有些过于自信了。”当得知梵音瑜伽停业这件业界大事,Java并没有很意外。
实际上,不管是饶秋玉崇尚的阿斯汤加瑜伽,还是她“轻视”的艾扬格瑜伽,都源于哈他瑜伽传统。两个流派的掌门人帕塔比·乔伊斯和艾扬格是师兄弟关系。
他们的恩师、“现代瑜伽之父”克里希那玛查雅对于选择修习瑜伽的途径相当开明,在其子德斯卡查尔所著《瑜伽之心》中表达了他的思想,“我们可以从研读《瑜伽经》或冥想着手。或者不行此道,也可以从练习法入手,通过身体的经验,开启瑜伽的体会。也可以由感觉我们内在的运动——呼吸入门。总之,该从哪里切入、如何开始我们的修持,并无成规可循。”
秉持“瑜伽并非一成不变的,瑜伽即是创造”的克里希那玛查雅,如果能看到饶秋玉曾经力推的“有助于冥想”的冥想环,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这是“尊重传统”还是“勇于创新”?不管如何,冥想环项目最终惨淡收场,成为压垮梵音的诸多稻草之一。
Java也会上冥想课,还专门学习了颂钵音疗冥想。然而躺在瑜伽垫上,随着敲击颂钵的袅袅余音放松身心的练习者绝不会想到,老师自己只能听到那声清脆的“铛”,余音袅袅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
前不久,Java通过一段视频把她“身体条件不同”,告诉了在某视频网站上将近15万粉丝,终于解答了那些总会出现在弹幕和评论里的疑问,博主为什么说话有点“大舌头”?
原来Java是在小学两三年级,因为感冒使用抗生素导致神经性耳聋,后被诊断为高频陡降型听力障碍,听不清1000赫兹以上的声音。这也让她失去了很多乐趣,无法欣赏完整的音乐,无法欣赏没有字幕的语言类节目,也对她的口音和后来的工作与生活产生影响。
2015年,Java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苏州河边上的初创运动器械公司产品部,负责APP里视频课程的规划设计。
“那一段时间精力没地方花,我就很猛地运动。”Java延续了在大学时的运动习惯,变本加厉,早晨撸铁,中午瑜伽,晚上跑步,仿佛运动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在通过高强度运动登上“身材的巅峰”之后,Java四下张望,并没有找到意义。
Java那时的男友、现在的丈夫推荐她去一家在上海的新加坡猎头公司面试。“猎头好像可以跟人聊天交朋友,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和人沟通的,虽然不是很自信,但是我喜欢那种连接。”Java抱着这样单纯的目的开始做起复杂的猎头工作。
她承认一开始,候选人在电话里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清,更没办法把对方的话复述出来。在这家猎头公司“卷”了两年后,她的业绩越来越好,可还是没能让她找到意义。
那家猎头公司老板曾经在“激励”女员工时说,“你们能一直美下去吗?你们想靠男人靠到什么时候?你们10年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之后Java又换过两份工作,直到2019年参加了瑜伽教培开始做瑜伽老师,才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即便当时家人都反对她辞职成为瑜伽老师。
“每个人的身体情况都不同,只要找到自己的平衡就可以。”Java在早课上指点几个保持着鸟王式颤颤巍巍的初级练习者时说。
通过4年的瑜伽教学,Java明白生活中总会有各种偏见,而瑜伽可以帮助人们获得人生的智慧,消除自己对世界的偏见,也消解世界对自己的偏见。
2019年在飞往新疆举办瑜伽工作坊的航程中,M瑜伽馆联合创始人之一、Mandy老师问身旁刚入职几个月的新老师Leo,“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怎样才能算作有影响力呢?对于瑜伽行业来说,梵音瑜伽当然是有影响力的,拥有全国80余家直营连锁瑜伽馆,上千名老师,数万名会员。梵音瑜伽门店停业以后,“影响力”也波及了Leo就职的上海M瑜伽馆,他多了一位来自梵音瑜伽的普拉提老师同事。
“想有影响力”的Leo,现在已经是颇受欢迎的成熟老师,对他来说,不管是当初只有几个人上他的课,还是现在几十个人的大课,成百上千人的网络跟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影响别人”始终是他的人生信条。
其实Leo原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健身教练,能够依靠维度饱满、线条分明的肌肉拿到健体比赛的名次和奖金,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跟Leo开玩笑。
2008年,当18岁的Leo在湖北荆州老家收到通知被浙江武警消防部队录取的时候,他有点懵了,明明通过了南京陆军野战部队的体检审核,为什么最后被消防部队录取了?他这样一个沉迷于网游《穿越火线》的热血青年,立志手握钢枪奋勇杀敌,钢枪被调包成水枪,这下是真的要“穿越火线”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大专肄业之后,四处打短工泡网吧的日子也没什么奔头,Leo只能认命去报到。
“我当时一到那里很多杂念就没了,完全融入到这个环境里面,我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什么。”认命的Leo一切行动听指挥,顺利度过了最艰苦的新兵集训,随后被分配到了丽水市的消防站。
服完两年义务兵役,Leo又在消防部队里待了六年,历任战斗员、消防车驾驶员、班长和中队长助理。在消防部队的后两年,Leo迷上了健身增肌,把所有业余时间都花在了消防站的健身房里,消防业务比武拿到名次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雄心,他想站上健体比赛的领奖台。
“要不要来我的瑜伽馆试试?”2017年春节Leo的表姐在家庭聚会上问他。那时Leo刚离开消防部队几个月,还沉浸在每天蛋白粉、鸡胸肉的增肌训练中。
Leo当时对瑜伽的理解就是女人练的伸展运动。“我要去做健身教练,还要练肌肉打比赛的。”
可能是表姐和姐夫看Leo是个可造之材,反复劝说去他们在上海宝山区开了多年的瑜伽馆看看。姐夫还用上了激将法,让Leo做了最基础的瑜伽拜日式,看上去健壮的Leo手臂过头伸都伸不直。“你再这么练肌肉的话,肩膀要废了。”
拗不过姐夫,几个月后Leo去上海跟姐夫学起了瑜伽,不行的话,他还能在上海找健身教练的工作。
姐夫教授Leo的阿斯汤加瑜伽很像部队训练,每天天没亮就要起床练习,差不多的体式反复练,但强度比起部队的训练轻松很多。让Leo意外的是,通过瑜伽练习,原本在消防部队落下的肌肉劳损逐渐康复,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紧张,这跟健身增肌的感受完全不同。
不久后,认识到瑜伽老师可能比健身教练更适合自己的Leo开始兼职四处跑课。东奔西跑了一年多,Leo遇到了他瑜伽职业生涯的伯乐Mandy老师。Leo很清楚,没有姐夫的影响,他不会从事瑜伽教学,没有Mandy老师的影响,他也不能站上更大的平台去影响更多人。
即便如此,Leo也认识到自己能力的局限,就算有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办不到,比如他无法影响家乡的父母和弟弟接受他现在的清淡饮食与规律运动,也无法劝导课堂上个别好高骛远的会员。
梵音瑜伽刚停业时,饶秋玉在声明里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将停业的责任更多归因于疫情的影响和自己的业力。如果她也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去影响别人”,也许今天的饶秋玉依然是个有影响力的纯粹的瑜伽老师,而非身背巨额债务的企业家。
精致的摆盘,可口的味道以及昂贵的价格,这是瑜伽老师一安对梵音素食餐厅的全部印象。
对于那些消费能力强的会员来说,构筑起引领生活方式的丰富消费场景当然不是坏事,只不过她们没料到,梵音多元化发展的代价,是会员储值“被归零”。
一安在成为瑜伽老师前,也曾经在一家知名的多元化经营公司从事过管理工作,由于业务部门加班出差过于频繁,加上军事化的管理风格,她有些疲于奔命。
2012年年初,一安回合肥家中休假,从事文艺工作、兴趣广泛的外婆看到外孙女的状态,建议她辞职去做瑜伽老师。那时候,一安的外婆已经练了一段时间瑜伽,她觉得瑜伽更适合自己外孙女崇尚自由的个性。
“我打算当我自己,就这么简单。”就像一安喜欢的电影《低俗小说》里的杀手朱尔斯在最后决定换一种活法那样,在外婆影响下,一安辞去工作,报名参加了2012年11月在上海的瑜伽教培,之后留在那家瑜伽教培机构工作了5年。
2017年7月的一天,她走进一栋建于20世纪30年代苏州河南岸主体五层的老建筑,并不宽敞的楼梯过道,似乎隐藏着一个发生在十里洋场的谍战故事。很少有人知道,早在1939年,“现代瑜伽之父”克里希那玛查雅唯一的女弟子、苏联拉脱维亚人英德拉·黛维就在上海开设了中国现代史上第一个瑜伽馆。
跟一安在老建筑里“接头”的是一个踩着拖鞋,穿着中裤和背心,正在拖地板的短发男子。一安有点意外,邀请她加入自己创业新开的M瑜伽馆的Will老师竟然干起保洁工作。事实上,另外三位资深瑜伽老师、瑜伽馆联合创始人也都身兼数职,为了筹备开业而忙碌着各种杂事。
一安忍不住问老师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这一帮就成了这家瑜伽馆的代理店长,在教授瑜伽以外,处理起各种运营事务。直到一年多后,一安才把店长的工作交接出去,全身心投入到瑜伽授课和培训工作当中。
扑通一声,一个女学员在课前靠着墙练习倒立,没掌握好平衡翻到了地板上。在不远处做着课前准备的一安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开玩笑说,“怎么还没上课就‘扑街’了。”
在加入M瑜伽馆的6年中,一安一直在练习并教授寰宇瑜伽。在寰宇瑜伽中,有很多难以想象的高难度体式。对于练习高难度体式,一安有自己的领悟,有的练习者通过长期练习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对他们来说,做一些高难度体式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而有些练习者不屑于练习基础体式,直奔高难度体式而去,往往欲速不达,甚至南辕北辙。
实际上,瑜伽馆的经营也是同样的道理,M瑜伽馆在成立6年来,只在上海开设了3家直营馆,除了在馆内销售一些瑜伽服装和用具,并没有尝试多元化经营。多元化经营就像是做高难度瑜伽体式,如果没有长期历练很容易“扑街”。
一安认为, M瑜伽馆在创立之初,就把目标客群定位为单纯的瑜伽练习者和瑜伽老师,他们对于课程专业度的要求高于场馆环境、服务等方面的要求,因此M瑜伽馆虽然交通便利,但并不在高档商务楼里,内部装修也是简约风格,这使得运营成本相对较低。
现在不少瑜伽练习者,只是把瑜伽作为一种强身健体的运动来看待,却忽略了瑜伽的初心。在瑜伽哲学最重要的经典之一帕坦伽利的《瑜伽经》中,开门见山就告诉世人“瑜伽是止息心念的波动”,在瑜伽大师沙吉难陀的注释中写道,“如果你觉得被束缚,你就被束缚,如果你觉得解脱,你就解脱。外在的事物既不会绑着你,也不会释放你,唯有你的心使然。”
“如果我各种折腾,想要做瑜伽第一,想要赚很多的钱,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会产生‘业’,最后可能还不如我平平稳稳地去做一件事情得到的结果。”一安解释说。
3月上旬,一安又送走了一批参加瑜伽教培的毕业生,而在距离上海900公里外的湖北赤壁市的群山中,梵音瑜伽教培基地也依然在培养着瑜伽老师。
没有人知道梵音瑜伽能否东山再起,但瑜伽行业依然会在中国长久发展,因为今天的瑜伽练习者所面对的世俗生活中的欲望、焦虑和无常,同公元前2500年瑜伽滥觞时的修行者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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